美國大選“捧紅”Bluesky,流量暴漲500%,反對特朗普和馬斯克的人都來了
在特朗普重登上權力頂峰之際,馬斯克的X成了最大“受害者”。就在大選結束第二天,11.5萬人先後關停X账戶,湧向Bluesky。
這是X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退出事件,也是Bluesky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用戶激增時刻。
據Similarweb稱,Bluesky在美國的使用量激增了約500%,而在英國,其每日活躍用戶量也激增了350%。根據Bluesky提供的數據,截至11月21日下午,該平台用戶數已超過2100萬。
圖源:Similarweb
在這場十萬多人的互聯網大遷徙中,不乏各界頗有社會影響力的公衆人物與機構。
安全部長傑西·菲利普斯 (Jess Phillips),自由民主黨技術發言人萊拉·莫蘭 (Layla Moran) 和工黨的黛安·阿博特 (Diane Abbott),參演《星球大战》的馬克·哈米爾以及The Information、The Verge、紐約時報、彭博社、金融時報、華盛頓郵報等媒體都在湧入Bluesky。
但倘若站在Bluesky的起點來看今天的繁榮,很難說這些流量究竟是在成就它,還是毀掉它。
多西的“協議”烏托邦
傑克·帕特裏克·多西(Jack Patrick Dorsey)曾是Twitter與Bluesky的靈魂人物。
傑克·多西,圖源:彭博社
2019年,Twitter時任聯合創始人、CEO多西宣布,Twitter正在資助一個不超過五人的獨立團隊,开發一個去中心化的社交媒體平台,名爲Bluesky。
多西認爲,當時的Twitter已經背離了去中心化的使命,被華爾街的投資者和廣告主們操控。“Twitter很早就非常开放,許多人認爲它有潛力成爲像SMTP(電子郵件協議)一樣的去中心化互聯網標准。出於各種原因(當時這些原因都很合理),我們選擇了一條不同的道路,讓Twitter越來越中心化。”
Twitter並非特例。大多社交媒體都打造了以引導用戶注意力爲核心的算法推薦機制,而算法由大公司掌握,用戶無法選擇或構建替代方案。流量爲王的前提下,社交媒體算法的激勵機制也更傾向於將用戶注意力引向頗具爭議或令人憤怒的話題。
多西希望打破這個現狀,他將希望寄托於新興的區塊鏈技術上,試圖开發一個去中心化的开源協議,來實現真正的去中心化社交網絡。
這個靈感來源於Techdirt編輯、資深技術分析師邁克·馬斯尼克 (Mike Masnick)的一篇文章,名爲《協議而非平台:言論自由的技術途徑》,他試圖重建一些互聯網協議,稀釋社交網絡愈演愈烈的中心化趨勢。
文章指出,早期的互聯網涉及許多不同的協議,任何人都可以使用指令和標准來構建兼容的接口。例如,電子郵件使用SMTP(簡單郵件傳輸協議);聊天通過IRC(互聯網中繼聊天)進行;Usenet使用NNTP(網絡新聞傳輸協議)的分布式討論系統;萬維網使用超文本傳輸協議,即HTTP。
然而過去幾十年,互聯網並沒有建立新協議,而是長出了大量由大公司控制的平台。互聯網巨頭們能集中資源快速迭代產品功能,修復錯誤,用更多元的手段刺激用戶增長,並通過商業廣告攫取大量利益。
多西希望將Twitter在全新的去中心化協議之上翻新一遍,以此拯救正在走向中心化的Twitter。“它將使我們能夠訪問和參與更大規模的公共對話,集中精力構建促進健康對話的开放式推薦算法,並將迫使我們比過去更具創新性。”多西表示。
但多西很清楚,要實現這個構想並非易事。“因此,(構建協議)這項工作必須公开透明地進行,不歸任何一家私人公司所有,從而進一步推進互聯網的开放和去中心化原則。”多西寫道。
“我們希望這個團隊不僅能爲社交媒體开發一個去中心化的標准,還能圍繞它建立开放的社區,包括公司和組織、研究人員、民間社會領袖以及所有正在深入思考其積極和消極後果的人。
這不會一蹴而就。需要花很多年才能开發出一套完善、可擴展且可用的社交媒體去中心化標准,爲解決上述挑战鋪平道路。我們承諾將爲這項工作提供資金,直至實現目標。”
理想主義者格雷伯出場
僅在官宣Bluesky項目一年後,多西便遭到Twitter新董事的驅逐。
2020年,埃利奧特管理公司 (Elliott Management Corp.)收購Twitter Inc.大量股份,並計劃在Twitter內部發起改革。改革第一刀,就是換掉CEO多西。理由是,自2015年7月多西重返Twitter擔任CEO以來,公司股價已下跌6.2%,而Facebook股價同期卻上漲了121%以上。
面對新董事的發難,多西在2021年11月主動辭職,退出Twitter,由帕拉格·阿格拉瓦爾(Parag Agrawal)接任。
多西爲Bluesky選出了一位負責人,也就是Blusky現任CEO傑伊·格雷伯 (Jay Graber) 。格雷伯是一名軟件开發者,也是一位理想主義者,她曾試圖建立自己的去中心化社交媒體系統,但沒有成功。
Bluesky 首席執行官傑伊·格雷伯 (Jay Graber)
於是,Bluesky成爲格雷伯實現理想的新載體。在新舊CEO交接之際,格雷伯提出將Blusky獨立爲一個公司運營,引入新的風險投資,最終成爲一家上市公司。在最近的採訪中,多西透露,他並不認同這種方式。
但多西最終被說服了。Bluesky成爲一家獨立的公益公司(PBLLC,Public Benefit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y)。公益公司仍是營利性公司,但公益公司的董事會不僅要追求股東的財務回報,還要追求公共利益,並需定期發布相關報告,否則可能會引發股東訴訟。
同時,格雷伯开始領導一個六人團隊構建去中心化的“AT協議”。
在“AT協議”上,獨立开發者可以創建自己的社交網絡,向自己展示他們想看的社交媒體內容。“想象一下電子郵件或互聯網本身的協議,比如維基百科。某個人或某家公司很難控制它,因爲底層技術是开源的,由許多貢獻者維護。”格雷西解釋道。
Bluesky實則是基於“AT協議”的一項服務。
在AT協議加持下,Bluesky已經能夠提供部分個性化體驗。用戶可以針對他們特定興趣領域(如科學或藝術)訂閱推送選項;還可切換個人審核設置,自行選擇“隱藏”、“警告”或“顯示”裸體、暴力、垃圾郵件等內容。同時,Bluesky多次承諾,永遠不會利用用戶數據來訓練人工智能模型。
馬斯克接管Twitter
按照多西的設想,Twitter將在Bluesky上被重塑,回歸去中心化的初心。
但就在多西離开Twitter一年後,馬斯克便於2022年以440億美元天價收購Twitter,由此改變了Twitter的走向,也無形中影響了Bluesky的命運。
多西非常支持這次收購。他曾表示:“原則上講,我認爲Twitter不應該被任何人擁有或經營,它應該成爲協議級別的公共產品,而不是一家公司。要解決這個問題,馬斯克是我唯一信任的解決方案。我相信他的使命是傳遞意識之光。”
然而,馬斯克帶領下,X似乎越來越偏離Twitter的去中心化航向。
正式接管 X 後,馬斯克解僱了80%以上的員工,弱化內容屏蔽功能,並將驗證徽章變爲付費系統,用戶需付費來擴大帖子的影響力。
在很多老用戶看來,這些變化中的每一項都令人難以接受。
比如,弱化內容屏蔽功能後,即使用戶屏蔽了某账號,也無法阻止該账號用戶查看自己的貼子,只能組織雙方直接互動。有人認爲絲毫沒有降低用戶被騷擾的風險,反而可能讓心有不軌的人更加肆無忌憚。
再比如,將驗證工具改爲付費訂閱後,付費訂閱用戶的回復無論好壞都會自動出現在評論的首行;現在的X上已經充斥着大量機器人發布的內容,色情內容和AI生成的垃圾評論擠佔了大量評論區空間。
在馬斯克一系列操作之下,他的反對者們紛紛开始用腳投票。
今年9月,由於馬斯克拒絕遵守法院命令暫停部分账戶, 導致 X 在巴西被禁。在 X 被禁的三周內,有超過300萬人加入Bluesky。11月5日,大選結束後,特朗普和馬斯克的反對者們,开始了一場罕見的數字大遷徙。
而這波突如其來的流量,也讓多年來與世無爭的Bluesky有些難以招架。
潑天流量背後的隱憂
大選結束後這兩周,Bluesky的20名全職員工忙得不可开交。
流量激增讓Bluesky的系統多次癱瘓,很多用戶無法加載網站,一個系統漏洞也導致個人資料中的用戶名無法正確顯示。
除了這些具體的系統難題外,新老用戶之間的文化衝突更Bluesky的管理者難以下手。新用戶抱怨Bluesky用戶過於嚴肅,而Bluesky的早期用戶認爲新手需要適應Bluesky的社交規範;新用戶認爲Bluesky應該成爲 X 的平替,而老用戶認爲Bluesky是顛覆 X 的更先進的社交網絡形態。
爲安撫新老用戶的不滿,格雷伯在應用中新增了一些功能。例如,允許人們根據不同主題或群組創建個性化訂閱來源,建立自動內容審核工具,隱藏或刪除違反Bluesky規則的帖子,例如騷擾、煽動暴力或仇恨言論。
Bluesky當下的兵荒馬亂顯然是格雷伯不愿看到的。
自成立以來,Bluesky的商業進展可謂十分緩慢。2021年獨立運營兩年後,Bluesky於2023年2月首次在iOS上推出,用戶需通過邀請碼才能加入。
5個月後,Bluesky於2023年7月完成800萬美元的種子輪融資。但格雷伯並未乘勝追擊,而是推遲了公开發布Bluesky的時間。由於Bluesky當時的員工人數還不足二十人,貿然公开發布可能會造成用戶量陡增,她希望公司將所有資源花在構建底層的“去中心化”系統上,而不是去維護被用戶擠崩潰的Bluesky系統。
直到2024年2月,Bluesky終於公开發布。今年10月,Bluesky完成Blockchain Capital領投的1500萬美元A輪融資,Alumni Ventures、True Ventures、SevenX、Darkmode的Amir Shevat、Kubernetes聯合創始人Joe Beda等人也參與其中。
美國大選帶來的流量激增無疑打亂了Bluesky的原定節奏,也給Bluesky的未來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性。
短期來看,Bluesky如何維持用戶增長,跑通商業模式以及應對強大的競爭對手是三大棘手問題。
商業模式方面,Bluesky正試圖跳出商業廣告的固有模式。
自成立以來,Bluesky從未投放過任何廣告。Bluesky首席運營官Rose Wang表示,公司正在开發一種訂閱模式,該模式將爲用戶提供“高級”功能,例如上傳更高質量的視頻,以及使用頭像和新顏色定制個人資料的能力。“但Bluesky將始終免費使用。我們認爲信息和對話應該讓每個人都能訪問。”Wang強調。
但可以預見的是,Bluesky無異於在挑战某種既定的歷史規律。在《協議,而非平台》一文中,作者便提到了協議難以盈利的問題:“從歷史上看,協議很難盈利。正因如此,很難持續更新吸引用戶的新功能。公司經常進來‘接管’,創建一個更加中心化的平台,添加自己的功能,並整合自己的商業模式。他們能夠將更多資源投入到這些平台和商業模式中,爲平台創造良性循環。”
用戶增長方面,盡管美國大選讓Bluesky短期內流量暴漲,但Bluesky的用戶規模仍然和X、Facebook、Thread等頭部平台差了幾個數量級——X和Meta旗下的Threads有數億用戶,Instagram和TikTok有數十億用戶。
在巨頭林立的社交媒體市場,Bluesky注定不可避免地直面與巨頭的競爭。
目前,Meta旗下的Threads已經對Bluesky發起“反攻”。11月19日,Threads面向全球用戶推出全新的自定義feed功能,讓用戶能夠圍繞他們最感興趣的人和話題構建自己的信息流。用戶現在可以通過在主屏幕上下拉,來切換平台的“爲您推薦”“關注”和自定義信息流。
對此,有外媒分析稱:“從本質上講,Threads擁有更多手段來與Bluesky競爭,並且可能會阻礙其增長,它的規模已經是Bluesky的10倍。”社交媒體顧問馬特·納瓦拉 (Matt Navarra) 也表示,“我認爲Bluesky的行動太慢了,它一直處於獨家模式,限量推出,並處於測試階段。這可能錯過了X螺旋式上升帶來的絕佳機會,也影響了它和其他類似平台的競爭格局。”
除上述可見的挑战外,大選帶來的巨大流量,似乎在將Bluesky推離多西的最初構想。
Bluesky正不可避免地成爲特朗普和馬斯克反對者的輿論陣地。現在Bluesky上也不乏一些激進的政治言論,有用戶發帖:“朋友們不要猶豫,果斷刪除X。讓藍天活躍起來。這也許是我們爲美國民主政治做的最後一件事。”
盡管格雷伯在各種場合盡力強調Bluesky和其他社交平台完全不同,但依然無法阻止用戶將其看作X的替代品。
對於格雷伯所做的一切,多西在最近一次訪談中表示,自己非常尊重格雷伯,她面對Bluesky巨大的生存壓力,並爲此做了很多努力。“但從方向上看,我並不認同。”
在這波流量到來前,多西已經於今年5月宣布退出Bluesky董事會。當時,Bluesky已經像一個其他社交媒體平台一樣接受內容審核,並將一些用戶驅逐出平台。“這實際上是在重復我們公司犯下的所有錯誤。這不是一個真正去中心化的協議,這只是另一個應用程序。”多西說。
與此同時,他找到了和Twitter毫無瓜葛的Nostr。Nostr是一名巴西开源开發者打造的去中心化協議,它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存在,沒有董事會,沒有公司支持,也沒有足夠的資金。“它誕生於一些並非由Twitter驅動的事情,而是對Twitter失敗的一種反應,我認爲這是正確的。”多西表示。
而處在風暴眼中心的Bluesky,當大選帶來的熱度逐漸消散,巨頭們掌管的各大平台間的政治立場衝突退居幕後,Bluesky能否在這場有些荒誕的流量鬧劇中全身而退,仍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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